安斯艾爾已經很習慣那樣不知來自何方的，專註而不打擾的視線。

自誕生之日起，身為世間光明化身的他，就從未體驗過任何溫暖和親近，實際上，他一直也不是很懂，為什麽卡奧斯的其他三個造物，總那麽想從卡奧斯那裏博得更多的關註。

安斯艾爾生來便不喜聒噪，每次與神和其他三個造物的相聚，也從來只是例行公事，即使見到那些可以稱得上是“父兄”的人，他也從未有過任何欣喜的情緒。

當然，他也一直很清楚，卡奧斯和那另外三個造物，對他的感官也絕對稱不上友好，所以每次，對於這種聚會，安斯艾爾幾乎都是來去匆匆。

好在，這種不由衷的相聚，在他們四人相繼造物完成後，便徹底結束了。

身為精靈族的造物主，在迎接第一批精靈誕生的那段時日，安斯艾爾難得有些忙碌。

矜持、驕傲、禁欲、忠誠，這是他在造物之時，賦予精靈一族的美德，而因為借助了神力，並且身體純潔不沾絲毫血汙，由生命之樹誕生的精靈一族，生來便擁有強大的自然魔法天賦，對元素之力的理解和運用，也比其他三族高出不止一點，是創世之初世間最閃耀強大的一族。

在看到第一個剛剛誕生的精靈時，安斯艾爾便預見到了這些造物光明的未來，對法則那樣固執的堅持，也終於釋然。

精靈一族生來雖然就已經是成熟的成年體態，也從生命之樹那裏得到了必要的種族傳承，但那大多也只存於潛意識之中，生活方面尚還是一片空白。

為了安置那些陸續出生的初代精靈，安斯艾爾很快便在艾澤拉斯建立起了龐大的精靈城池。

安斯艾爾早已經習慣了法則如影隨形的視線，只是，當某一天突然發覺那視線發生了變化，只偶爾從他身上一掠而過，且再也不覆曾經的專註，也失卻了某種溫度時，安斯艾爾直覺，在他不知道的時候，法則似乎出了什麽問題。

在那之後，安斯艾爾第一次道破法則的存在，與虛空中那股無形力量的主人，進行了一次極為短暫的對話。

對於安斯艾爾這位肩負維持世界平衡重任的光明精靈王，法則並沒有隱瞞自己的變化——因為對安斯艾爾的偏愛，它之前的某些作為已經驚動了世界意志，所以在世界意志有所動作前，它便先一步剝離了那些影響他判斷的對安斯艾爾的感情，這樣，無論對這個世界，抑或對它和安斯艾爾，都是最好的結果。

這樣的說辭，是說明，也是警告——

法則不希望再出現類似的情況。

安斯艾爾也清楚，這樣的大公無私，絕對理智，才是法則該有的模樣。

只是，頭腦中雖然能夠理解，接受起來卻並沒有安斯艾爾想象中的那樣容易和自然。

就像萬物賴以生存的空氣，雖然無形無色無味，平日裏也根本沒有人會刻意關註，但一旦失去，就立刻會產生瀕死的劇烈反應。

安斯艾爾的情緒雖然極淡，卻並非沒有，失去那抹視線，和那視線中暗藏的專註與感情，雖然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影響，卻終究還是暗生出一絲沈郁。

直到法則告訴他，那抹被剝離的感情，並沒有徹底消散，而是被送離了這個世界，以備卡奧斯未來生變，安斯艾爾心頭的陰雲，才終於淡了幾分。

法則回歸本位後，卡奧斯也日漸再難踏出雲端神殿——新生命大量誕生的大地上，洋溢著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機，為了讓世界穩固地發展繁衍，無論是世界意志還是法則，都在拒絕黑暗神卡奧斯向大地涉足。

而沒有了卡奧斯，分守各地的四大域主，便都開始各自為政。

安斯艾爾生性淡泊，且對權利沒有任何熱衷和欲望，在精靈一族逐漸發展壯大，日漸形成穩定的族群後，他便把族內的瑣事交由精靈們去處理。

精靈一族的長壽，素來為其他種族所津津樂道，安斯艾爾所擁有的生命，卻遠比所有精靈，都要漫長太多。

甚至，如果不出意外，他將會一直存在至世界毀滅的那一天，是真正的與天地同壽，滄海桑田也無可與之匹敵。

對於精靈們的心思，安斯艾爾其實一直都看得分明。

身為他的造物，精靈對他的信仰與生俱來，他們敬他愛他，卻從不敢親近他，安斯艾爾也一直與那些精靈保持著只需遠觀的距離——不只因為卡奧斯那惡毒的詛咒，還因為那些短暫的生命，註定不會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跡。

在精靈的眼中，他們偉大的王，一直都是那樣強大高貴，永遠端坐在王宮深處高高的王座之上，極少踏出精靈王宮。

只有極少數擁有直面安斯艾爾機會的歷任祭祀才知道，王其實很少會出現在王宮之內，精靈族禁地生命之樹的枝幹上，才是經常能夠尋到王的休憩之地。

因為生命足夠漫長，龐大的力量又令記憶永不會褪色，生命中關註過的存在也太過稀少，閑來無事時，安斯艾爾便經常會憶起那個，今時今日不知流浪到了何地的特別存在——

自法則剝離流放掉對他的感情開始，安斯艾爾便把它們清楚地分隔成了兩個獨立的存在。

對於現在這個拋棄一切感情，絕對理智的冰冷機器般的法則，安斯艾爾只會以公事公辦的合作態度對待，不會有任何遲疑和動容，但對於曾經那個總是追逐著他的身影，如影隨形默默堅守在他身邊的法則，安斯艾爾的感覺卻有些覆雜。

他的出生，本就伴隨著算計和背叛，生命中最初體驗到的感情，也從不是來自神的關懷愛護，而是冷酷的幾乎能抹殺一切光明的強烈殺意。

所以真說起來，在安斯艾爾的生命中，任何與溫暖相關的體驗，都幾乎等同於零。

大概也正是因為此，在時光流水而逝不知多少紀元後，生命中那份最初的善意與溫暖，才會愈發記憶分明。

回憶的時間太多，很多曾經被他忽略掉的往事，便都漸漸被時光剝去了隱蔽的外衣，露出其下被小心掩藏的珍貴心意來。

就像他曾經一直以為，當初之所以會誤打誤撞，來到這片充滿生機的林地，後來之所以會選在此地建立精靈族，完全是因為偶然。

但在揭開記憶的面紗後，他才漸漸看清，原來曾經在腦海中引導他來到大陸西方的強烈“直覺”，從來都不是福靈心至，而是因為，那個一直默默守護他的存在，早已經幫他選好了契合心意的休養棲身之所。

諸如此類的發現，在安斯艾爾陷入回憶的時間越來越長後，也漸漸被越來越多地發掘出來。

那些數量眾多，卻幾乎完全被忽略掉的心意，就像大海中隱藏於不起眼蚌殼中的珍珠般晶瑩，即使在那心意的主人，早已經離去許久，也仍讓被如此珍視的安斯艾爾，感受到了那份遲來的暖意。

越是珍貴，就越是令人無法輕易放手。

所以，就算它們的主人，早已經不存在於此世，又能怎樣？

他有足夠漫長的生命，也擁有堅守到時光盡頭的耐心。

只要卡奧斯不放棄他身上的這份力量，終有一天，他會等到那份溫暖心意的主人歸來。

——生命中第一次有了執著之物，這漫長的時光，似乎也變得不那麽難熬了。

……

“吾名安斯艾爾，為精靈之主。”

“從今日起，你可以稱呼我為——

老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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